自鄂渚至夔府途中记所见一百十韵

流火郡离饶,悠悠驿路迢。 黄华舟解鄂,渺渺大江遥。 肩弛鄱人檐,身随楚客桡。 东瓯乡梦远,南浦别魂销。 不过汉阳垒,犹劳郡守轺。 远山看八字,古国避三苗。 别水由通济,羁帆渡泬漻。 方随鸥浩荡,俄值雨飘飖。 夹岸华疑雪,舂天浪似潮。 枝栖并乌鹊,苕宿伴鹪鹩。 旅思凭诗遣,愁肠頼酒浇。 无鱼不弹铗,忘味若闻韶。 孺子沧浪曲,渔人欵乃谣。 逃虚音可喜,得隽语同嚣。 秋老江经夏,湖平境过宵。 夜鸣疑有虎,昏吠喜闻獢。 遗俗怀吴主,荒祠类楚昭。 巨鳞烹缩项,白粲籴长腰。 茅舍橘初熟,江村枫未凋。 柳枝犹楚楚,竹泪尚思姚。 雨后禾收晚,霜前麦见荞。 风清玉沙界,月吐紫微霄。 一瓣香闻佛,千龄寿祝尧。 沱潜终共道,江汉讫同朝。 渡口听鸡唱,洲边记鹭翘。 地名思故里,诗句忆同僚。 塔子瞻山色,天门认斗杓。 航便河广苇,风顺若邪樵。 石首欣相问,刘郎似见招。 双帆方快意,五两忽狂飙。 谁弄黄昏笛,如闻赤壁箫。 孤烟为藕市,一叶是渔舠。 江水澄泥煮,芦薪带湿烧。 梦回惊枕撼,晓起觉风调。 蔬撷才盈握,鱼䐹莫计艘。 横波沉密网,巨浪脱高跳。 红想乡醪滑,黄看野菊娇。 左公城穴兔,油口树喑蜩。 水是蛟龙地,桑余羽葆条。 竹由忠愍插,木自洞庭漂。 大士精蓝壮,将军画像骁。 江空无战舰,水落有乘橇。 促织虫知备,淘河鸟受徭。 风高鸣过雁,天阔戾飞雕。 云梦封疆远,荆衡气象辽。 建都曾王楚,为郡自平萧。 息壤那容盗,章台可戒骄。 韩诗夸府大,汉史志民僄。 燕集堂开杞,笙歌乐舞逍。 楼登一日暇,赋就百忧消。 落帽观成阻,游山兴谩飘。 书随鳞出峡,诗附翼还鄡。 离岸忽鸣橹,满艘仍竖幖。 栖窗回蜥蜴,扑面集蟏蛸。 沙市人家远,方城草色葽。 食梨苏肺渴,啜茗愈头痟。 覆屋曾非瓦,名村浪有窑。 枝江县罗国,凫舄飏王乔。 百里环洲渚,千家在苇苕。 津卿谁复御,松邑已非侨。 汉景余清爽,临江尚庙祧。 转滩惊见石,挽𫄴眩飞芀。 澎湃声如击,玲珑状似雕。 松楸悲相冢,香火静僧寮。 转盼宜都过,横云楚塞峤。 虎牙端欲噬,铜柱为谁标。 月向夷陵看,杯思太白邀。 文忠遗劲节,精采凛生绡。 岩白形如鹞,鱼黄状类𧌁。 邦人祀神禹,郭璞当臯陶。 舟退风飞鹢,生浮旅泛薸。 鲤溪穿荦确,牛峡隔岧嶤。 孝起姜村感,音传进足趫。 山家收芋栗,土物贡姜椒。 涧水何曾歇,桃花未肯夭。 覆盆鸣鹿友,绝壁聚狐妖。 野媪头缠白,行人背负镣。 回看一州峡,下视众山么。 障日峰衔豆,钻天石碍轿。 道逢怀刺祢,卧听诵书鼌。 被冷公孙布,裘寒季子貂。 犹堪耐氷雪,未暇忆炎歊。 倦上九盘岭,重观三峡桥。 好峰名佛顶,欲画少僧繇。 照黑纷持火,愁荒猛击刀。 流虹瞻魏阙,瑞白庆清朝。 国寿緜箕翼,皇图奕诵钊。 欢声形戴白,环视舞垂髫。 避涉忧如马,观形怯类猫。 眼经巫峡险,心过秭归焦。 熊绎山城古,灵均庙貌憔。 离情随梗断,乡思为梅撩。 境始临夔府,魂频梦象箾。 轻生甘叱驭,爱物戒扬镳。 帅阃分诚滥,州麾把更侥。 拜恩罗吏卒,列炬散鸢鸮。 野渡水清浅,孤舟人寂寥。 影防沙有蜮,音骇昼闻枭。 圣洞云深锁,天池浪不摇。 林梢鸣烈烈,峰顶洒瀌瀌。 快睹天披雾,愁听夜滴蕉。 阳台开爱日,阴气廓玄枵。 六六盘初过,三三界已超。 生朝念弧失,旅食分箪瓢。 遐想赋风玉,敬瞻行雨瑶。 过关宁有鬼,及郭免逢魈。 访古寻诗史,观风入郡谯。 路难端可畏,形役尚奚劳。 行也知谁使,官乎我亦聊。 欲赓刘与杜,辞鄙甚𥬠荛。

译文:

这首长诗篇幅极长,以下是逐段大致的现代汉语翻译: ### 开篇启程 在饶州如火的七月离开此地,踏上了漫长又悠远的驿路。从鄂州解开舟船的缆绳,眼前是浩渺而遥远的大江。挑着担子的鄱阳人放下了肩头的重负,我随着楚地的船桨开始了旅程。故乡东瓯在遥远的梦乡,南浦分别时我的魂魄都仿佛消散。还没经过汉阳的营垒,郡守的车马还在为此事操劳。远远望去,远山好似“八”字,古老的国度避开了三苗之地。 ### 途中见闻 船只从通济渠分开水流,孤帆在空旷的江面上航行。刚刚还随着海鸥在江上浩荡前行,转眼间就遇上了飘洒的细雨。江岸两边的花像雪一样洁白,春天般的江浪好似潮水。乌鹊栖息在枝头,鹪鹩宿在芦苇丛中。旅途的情思只能靠写诗来排遣,忧愁的肚肠只能靠美酒来浇灌。没有鱼吃也不会像冯谖那样弹铗抱怨,听到美好的事物就像孔子闻韶乐而忘味。耳边传来孺子唱的沧浪曲,还有渔人悠扬的欸乃谣。这逃离喧嚣的声音令人欣喜,有趣的话语也在喧嚣中变得和谐。秋天已深,江水历经了夏天,湖面平静,一夜就过了好几个地方。夜里听到声响怀疑有老虎,黄昏时听到狗叫让人安心。这里的人还怀念着吴主,荒废的祠堂有点像楚昭王的庙宇。可以烹煮肥大的缩项鳊鱼,能买到细长的优质大米。茅舍旁的橘子刚刚成熟,江村的枫叶还未凋零。柳枝依然娇美,湘妃竹上的泪痕让人想起舜妃。雨后稻谷收割得晚,霜前还能看到麦子和荞麦。风清云淡,好似来到了玉沙的世界,月亮从紫微霄中升起。我点一瓣香礼佛,祝愿皇上能有千年的寿命。沱水和潜水最终会合,长江和汉水一同流向大海。 ### 行程波折 在渡口听着鸡叫,在洲边看着白鹭翘立。看到地名就想起故乡,写下诗句就忆起同僚。从塔子处眺望山色,在天门辨认北斗星。船行在宽广的河上,芦苇相伴,顺风而行就像若耶溪边打柴的人一样轻松。到了石首心中欣喜,感觉就像刘郎在招呼我。双帆快意前行时,忽然狂风大作。谁在黄昏吹奏笛子,好似听到了赤壁的箫声。一缕孤烟的地方是藕市,一叶扁舟是渔家小船。江水像澄泥一样浑浊,带着湿气的芦柴被点燃。梦中惊醒,感觉枕头都在晃动,早晨起来感觉风势缓和了。采摘的蔬菜刚刚满把,江上的渔船不计其数。横波中沉下密密的渔网,巨浪里鱼儿高高跃起逃脱。想起故乡香醇的美酒,看到野外娇艳的黄菊。左公城有兔子在洞穴,油口的树上蝉在低鸣。这里是蛟龙出没的水域,桑树上残留着羽葆状的枝条。竹子是忠愍公种下的,树木从洞庭湖漂流而来。寺庙壮观宏大,将军的画像英姿骁勇。江面上没有战舰,水落时能看到乘橇的痕迹。促织好像知道储备食物,淘河鸟好像在承受着劳役。风高时大雁飞过鸣叫,天空辽阔时大雕在飞翔。云梦泽的疆界遥远,荆山和衡山气象辽远。这里曾是楚国建都之地,成为郡治是从平定萧氏开始。息壤的故事提醒人们不可偷盗,章台的典故警示人们不要骄纵。韩诗夸赞这里府城宏大,汉史记载这里的百姓轻捷勇悍。在杞堂中举行宴会,笙歌乐舞逍遥自在。登上楼阁享受一日闲暇,写成诗赋百忧全消。可惜没能去参加落帽的盛会,游山的兴致也只能飘散。书信随着鱼群出峡,诗篇凭借飞鸟回到故乡。 ### 继续前行 离岸时忽然响起橹声,满船都竖起了旗帜。蜥蜴在窗边栖息,蟏蛸迎面飞来。沙市的人家渐渐远去,方城的草色茂盛。吃梨能缓解肺渴,喝茶能治愈头痛。有的屋子不是用瓦覆盖,有的村子空有窑名。枝江县曾是罗国之地,仿佛能看到王乔的凫舄飞扬。百里之地环绕着洲渚,千家百姓住在芦苇丛中。渡口已无人管理,松邑也不再是侨居之地。汉景帝的余风带来清爽,临江还保留着宗庙。转过滩头惊见礁石,拉船的绳索在飞扬的芦花中让人目眩。江水澎湃的声音像敲击一样,礁石玲珑的样子好似雕刻而成。看着松楸树,为将相的坟墓感到悲伤,僧寮里香火安静。转眼间就经过了宜都,横云笼罩着楚地的关塞。虎牙山好像要咬人,铜柱不知是为谁而立。在夷陵看月亮,举杯想着能邀李白同饮。文忠公留下了刚劲的气节,画像上的神采令人敬畏。岩石洁白像鹞鹰,鱼儿金黄像𧌁鱼。当地人祭祀神禹,把郭璞当作臯陶。船被风吹得像退飞的鹢鸟,人如漂浮的浮萍。鲤鱼溪穿行在崎岖的地方,牛峡被高峻的山峰阻隔。在姜村感受到孝行的故事,听到了矫健的脚步声。山里人家收获芋栗,当地进贡姜椒。涧水从未停歇,桃花也不肯凋谢。鹿在覆盆处呼唤同伴,绝壁上聚集着狐妖。老妇人头上缠着白布,行人背负着镣铐。回头看一州峡,众山都显得渺小。山峰像衔着豆子遮住太阳,石头高耸像要阻碍轿子前行。路上遇到像祢衡一样怀揣名片的人,躺着听到像晁错一样诵书的声音。公孙弘的布被寒冷,苏秦的貂裘也透着寒意。还能忍受冰雪,无暇回忆炎热的天气。疲倦地登上九盘岭,再次观看三峡桥。有座好峰名叫佛顶,可惜没有像张僧繇那样的画家来描绘。夜晚黑暗中人们纷纷举着火把,在荒凉之地忧愁时猛击佩刀。望着京城如见彩虹,为清明的朝廷祥瑞而庆贺。国家的寿命如箕宿和翼宿般长久,皇室的基业像周成王和周康王一样辉煌。老人脸上洋溢着欢声,孩子们在周围欢快地跳舞。我像马一样担忧涉水,像猫一样害怕看惊险的景象。眼睛经历了巫峡的险峻,内心经过了秭归的焦虑。熊绎的山城古老,屈原的庙宇显得憔悴。离情像断梗一样,乡思被梅花撩拨。终于到了夔府的地界,魂魄常常梦到象箾之舞。我甘愿冒险前行,也告诫自己不要随意驰骋。担任帅阃之职实在是滥竽充数,执掌州麾更是侥幸。拜谢皇恩时官吏士卒罗列,火炬驱散了鸢鸮。野渡的水又清又浅,孤舟上的人十分寂寥。提防沙中有蜮害人,白天听到枭叫也会害怕。圣洞被深云锁住,天池的波浪不摇。林梢风声烈烈,峰顶雪花飘飘。高兴地看到天空拨开云雾,忧愁地听着夜里雨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阳台迎来了晴朗的日子,阴气消散在天空。过了六六盘,超越了三三界。生日时怀念失落的弧矢,旅途中只能分食箪瓢之食。遐想能赋出如宋玉《风赋》般的文章,恭敬地瞻仰神女行雨的仙姿。过关不用担心有鬼,到城郭也能避免遇到山魈。我寻访古迹寻找诗史的灵感,观察风俗进入郡城谯楼。道路艰难实在可怕,为了功名利禄奔波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也不知道是谁让我这样前行,做官也只是姑且为之。我想赓和刘禹锡和杜甫的诗篇,但言辞鄙陋就像山野之人的话语。
关于作者
宋代王十朋

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号梅溪,南宋著名的政治家和诗人,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出生于乐清四都左原(今浙江省乐清市)梅溪村。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他以“揽权”中兴为对,中进士第一,被擢为状元,先授承事郎,兼建王府小学教授。王十朋以名节闻名于世,刚直不阿,批评朝政,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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