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宋代 • 欧阳修

吾生本寒儒，老尚把书卷。
眼力虽已疲，心意殊未倦。
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
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
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
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
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
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
念昔始从师，力学希仕宦。
岂敢取声名，惟期脱贫贱。
忘食日已晡，燃薪夜侵旦。
谓言得志后，便可焚笔砚。
少偿辛苦时，惟事寝与饭。
岁月不我留，一生今过半。
中间尝忝窃，内外职文翰。
官荣日清近，廪给亦丰羡。
人情慎所习，酖毒比安宴。
渐追时俗流，稍稍学营办。
杯盘穷水陆，宾客罗俊彦。
自从中年来，人事攻百箭。
非惟职有忧，亦自老可叹。
形骸苦衰病，心志迹退懦。
前时可喜事，闭眼不欲见。
惟寻旧读书，简编多朽断。
古人重温故，官事幸有间。
乃知读书勤，其乐固无限。
少而干禄利，老用忘忧患。
又知物贵久，至宝见百炼。
纷华暂时好，俯仰浮云散。
淡泊味愈长，始终殊不变。
何时乞残骸，万一免罪谴。
买书载舟归，筑室颍水岸。
平生颇论述，铨次加点窜。
庶几垂后世，不默死刍豢。
信哉蠹书鱼，韩子语非讪。

译文：

我生来就是贫寒的读书人，到老了还手持书卷。虽然眼力已经疲惫不堪，但我的心意却丝毫没有倦怠。

经典著作以唐尧虞舜时代的记载为开端，而那些伪托的说法则始于秦汉时期。书中的篇章在断句上各不相同，对经文的解释、注释也多种多样。是非观点相互攻击，取舍就在于自己勇敢果断地判断。刚开始读书时，就如同两支军队交锋，趁着胜利的势头正激烈地战斗。当战旗和鼓声催促时，不知不觉人马都已汗流浃背。

这真是天下最大的乐事啊，我整天都在书桌前度过。回想当初刚开始跟随老师学习，努力读书希望能做官。哪里敢去追求声名呢，只期望能摆脱贫困和低贱的处境。废寝忘食地读书，直到太阳西斜，夜晚燃起柴火继续读到天亮。还说等实现志向之后，就可以把笔砚烧掉。稍稍补偿一下辛苦读书的时光，只想着睡觉和吃饭。

可是岁月不等人，我的一生如今已经过半。中间也曾惭愧地得到一些官职，在朝廷内外担任文职。官职荣耀且接近皇帝，俸禄也十分丰厚。人总是容易习惯某种生活，贪图安逸就像饮下毒酒一样危险。我渐渐追逐时俗的潮流，慢慢地学会了经营和置办。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宾客中聚集了众多才俊。

自从中年以来，人事上的困扰像百箭齐发一样袭来。不仅为职务担忧，也感叹自己渐渐老去。身体被衰老和疾病所折磨，心志也变得怯懦退缩。以前觉得值得高兴的事，现在闭上眼睛都不想看见。

我只想着重新捡起过去读过的书，可那些书籍大多已经腐朽断裂。古人重视复习旧知识，幸好公务还有些闲暇时间。这才知道勤奋读书的乐趣，本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年轻时读书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年老了读书可以忘掉忧患。

又明白事物贵在长久，最珍贵的宝物要经过百次锤炼。繁华热闹只是暂时美好，转眼间就像浮云一样消散。淡泊的生活韵味更加悠长，自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什么时候能请求告老还乡，或许可以免去罪责。我要买来书籍装在船上带回去，在颍水岸边建造房屋。我平生有不少论述，要整理编排并加以修改。希望能流传后世，而不是默默无闻地死去，如同那些只知吃喝的牲畜。

确实啊，像书虫一样爱书，韩愈说的这话可不是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