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盗贼起,丧乱降自天。 荼毒恣两道,兵戈浩相缠。 此邦祸最酷,贱子忍具言。 朝廷讨乱初,谁任主将权。 辎重道闲来,隠隠何阗阗。 殿前尽貔虎,所向当无坚。 组练照川明,戈戟耀日鲜。 父老当时言,此贼不容吞。 军兴法律在,进退非得专。 奈何忽舍去,屯垒随之迁。 留兵不五百,当贼逾数千。 英英胡将军,策马奋独先。 出入突且击,势绝飘风旋。 杀贼不知数,尸骸相叠穿。 谁谓散复来,其徒奈实繁。 须臾塞城郭,合沓迷妖氛。 将军怒一呼,誓死报国恩。 拔剑复入阵,鼓声俄不闻。 哀哉失壮士,白日为之昏。 嗟彼城中人,欲生无由缘。 连头受屠戮,赤族罹祸冤。 妻孥悉驱虏,道路号相牵。 或有小失意,性命无由全。 言语方出口,腰领已不连。 婉婉闺中女,未尝窥户边。 白刃斥之去,不许暂稽延。 回头顾父母,父母安敢怜。 所掠靡孑遗,囊担无虚肩。 衣冠困奴隶,怒骂仍笞鞭。 又有脱锋刃,多化为鱼鼋。 途穷势复迫,忽若忘重渊。 仓卒所传误,投身空弃捐。 婴儿或在抱,粉黛犹俨然。 沙碛腥人肠,衔啄集乌鸢。 呜呼彼苍天,念此胡罪愆。 比者因乱定,南归经旧廛。 岂徒人民非,莫辨陌与阡。 所见但荆棘,狐狸对我蹲。 坡陁流血地,靡靡生寒烟。 城头遇老翁,行泪为余论。 云贼破城时,贼初攻南门。 大军血战久,家得扶我奔。 所免有万计,皆我胡君恩。 不然尽鱼肉,遗黎何有焉。 语罢复呜咽,余亦涕泗涟。 军旅苦转输,饥馑仍荐臻。 疮痍莽未复,千里惟空村。 白骨不知谁,无人为招魂。 四郊实多此,仁者宜恻然。 近喜大告捷,所俘悉已还。 凶渠戮庙社,党类归之田。 当知釜中鱼,贷尔喘息悬。 胡为迭恃险,高垒犹山巅。 蛮獠本异性,土风来有年。 力屈势暂伏,乞降非恶悛。 胁从固罔治,群丑岂尽原。 反复恐难料,安危仗诸贤。 此师不再举,乘时须勉旃。 国家刑罸在,庙算必不偏。 感时须发白,忧国空拳拳。
庚寅纪乱
译文:
在太平的年月里,盗贼却突然兴起,这祸乱仿佛是从天而降。盗贼和官兵这两方都肆意地残害百姓,兵戈之乱纷繁纠结,没完没了。
我们这个地方遭受的灾祸最为惨烈,我实在不忍心详细诉说。朝廷刚开始讨伐叛乱的时候,是谁掌握着主将的权力呢?那运送物资的队伍在道路上闲散地行进,隐隐约约传来喧闹的声音。朝廷殿前的将士个个勇猛如貔虎,照理说他们所向披靡,没有什么敌人是他们攻克不了的。士兵们身着鲜亮的战袍,把河流都映照得明亮起来,戈戟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当时父老乡亲们都说,这些盗贼根本不值得一吞。军队出征是有法律规定的,士兵的进退不能擅自做主。可没想到军队忽然就舍弃了这里,屯兵的营垒也跟着迁移了。留下守城的士兵不到五百人,而面对的盗贼却超过数千人。
英勇的胡将军,策马奋勇当先。他在敌阵中来回突击,那气势就像狂风旋转一样迅猛。他杀贼无数,尸骸层层堆叠。谁能想到那些盗贼溃散后又重新聚集起来,他们的徒众实在太多了。不一会儿,城郭就被他们包围得水泄不通,弥漫的妖氛让人迷失方向。
胡将军愤怒地大喊一声,发誓要以死来报答国家的恩情。他拔剑再次冲入敌阵,不久之后连战鼓声都听不到了。可悲啊,失去了这样的壮士,连白日都仿佛变得昏暗无光。
可怜那城中的百姓,想要活下去却没有办法。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屠戮,整个家族都遭受冤屈的灾祸。妻子儿女都被驱赶掳掠,在路上哭号着相互拉扯。只要稍有不如意,性命就难以保全。话刚说出口,脑袋就可能与身体分离。
那些温柔婉约的闺中女子,平时连门都很少出。如今却被白刃驱赶着离开,一刻都不许停留。她们回头看看父母,父母又哪里敢怜惜她们呢。被掠夺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下,盗贼们的口袋和担子都装得满满的。
士大夫们也被困住,像奴隶一样被对待,不仅遭到怒骂,还被鞭打。还有一些人逃脱了刀剑的伤害,却大多投水而死,就像忘记了深渊的危险。仓促间传错了消息,白白地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有的婴儿还在母亲怀里抱着,母亲脸上的妆容还很精致。沙地上满是血腥的人肠,乌鸦和老鹰聚集在这里啄食。
唉,那苍天啊,想想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呢?前些时候因为战乱平定了,我向南归来经过旧日的居所。哪里只是人都变了,连田间的小路都辨认不出来了。看到的只有荆棘,狐狸对着我蹲坐着。那曾经流血的山坡,弥漫着冷冷的烟雾。
在城头上遇到一位老翁,他流着泪给我讲述。他说盗贼攻破城的时候,一开始攻打南门。大军血战了很久,百姓才得以扶着他逃命。得以幸免的人有上万,这都是胡将军的恩情啊。不然的话,大家都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哪里还会有剩下的百姓呢。说完他又呜咽起来,我也忍不住涕泪涟涟。
军队苦于物资的转运,饥荒又接连不断地发生。战争的创伤还远远没有恢复,千里之内只剩下空荡荡的村庄。那些白骨不知道是谁的,也没有人来为他们招魂。四郊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象,有仁爱之心的人应该为之感到悲痛啊。
最近欣喜地听说打了大胜仗,俘虏都已经被送回来了。叛乱的首领在宗庙前被处死,他的党羽也回到了田间。要知道他们就像釜中的鱼,暂且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可他们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凭借险要地势负隅顽抗,那高高的营垒就像山顶一样。
那些蛮獠本来就和我们不同族,他们这种习俗由来已久。他们是因为力量耗尽暂时屈服,请求投降并不是真心悔改。被胁迫的人固然可以不治罪,但那些恶人难道都能被原谅吗?他们反复无常,很难预料,国家的安危就仰仗各位贤能之士了。这次出兵不能半途而废,要抓住时机努力作战。国家有刑罚制度,朝廷的谋划一定不会有偏差。感慨时事让我的头发都变白了,我忧心国家却只能空怀一片赤诚之心。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