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病腹疾书事

今年六十二,弃官八年矣。 生世业已休,来日凛无几。 孰谓尝作郡,旦暮窘薪米。 少时颇豪宕,晚乃穷如此。 此事非所忧,所忧学业圮。 孤卧仅一榻,疾读动千纸。 积迷如望洋,顿悟不违咫。 深井朱夏寒,自汲洗手水。 心更洁于手,时以理趣洗。 平生大缪误,岂不习经史。 搜览浪该博,著述堕浮靡。 诗虽稍得名,往往语多绮。 夙愆奚庸追,旧嗜差可止。 回车遵大路,千圣同一轨。 兹晨记吾降,益复感髪齿。 忽虚苦下泄,乍实结中痞。 道在果何惧,朝闻夕可死。 朋友挟壶酒,卒爵强告旨。 敦笃谢亲姻,辑睦頼邻里。 人情不容拒,羔雁间豆篚。 酢宾有故常,勿药姑少俟。 清庖作汤餠,沾丐儿女子。 菲馔彻馂余,稍亦及仆使。 老夫且伏枕,万事莫挂耳。 处约犹处乐,可不省诸己。 俗竞徒朵颐,退修宁贲趾。 幼者日以长,衰迈斯可揣。 要令百禩后,知有老居士。

译文:

今年我已经六十二岁了,辞去官职也有八年时间啦。这辈子的事业已然结束,剩下的日子也不多,让人心里发怵。谁能想到我曾经还做过郡守呢,如今却从早到晚都为柴米油盐的生计发愁。 我年轻时性格颇为豪爽洒脱,可到老了竟穷困成这般模样。不过这并不是我所忧虑的,我忧虑的是自己的学业荒废了。我独自卧在一张榻上,却能急切地阅读上千页的书籍。积累的疑惑就像在茫茫大海面前感到迷茫,而一旦突然领悟,其实距离真理也并不遥远。 即便在盛夏时节,深井里的水也是寒冷的,我自己打水来洗手。我的内心比手还要洁净,时常以哲理和意趣来洗涤它。 我这一生犯的最大错误,难道不是在研习经史方面吗?我广泛地浏览书籍,看似知识渊博,可著述却陷入了浮华不实的境地。我的诗虽然稍微有了点名气,但常常辞藻过于华丽。过去的过错何必再去追究呢,以往的嗜好也差不多可以停止了。我要掉转车头走上正确的大路,因为千百位圣贤所遵循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今天是我出生的日子,我愈发感慨自己的头发和牙齿都已衰老。忽然间闹起了肚子,不停地腹泻,有时又感觉肚子里有东西郁结不通。但只要掌握了正道,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要是早上能听闻真理,晚上死去也心甘情愿。 朋友们带着酒来探望我,我勉强把酒喝完,还夸酒的味道不错。我诚恳地感谢亲戚们的关怀,也多亏邻里们和我和睦相处。人情世故让人难以拒绝,礼物不时地送来。我按照惯例回敬宾客,暂且不着急吃药,再等等看。 厨房做了汤饼,分给孩子们吃。简单的饭菜吃完后剩下的,也稍微分给了仆人。 我这老头子就先躺在床上吧,万事都别往心里去。处在贫困的境遇也能像处在安乐中一样,这难道不需要自我反省吗?世俗之人竞相追逐名利,而我隐退修身,又怎会没有意义呢。年轻人一天天长大,我的衰老也可想而知。我要让百年之后的人,知道曾经有我这样一个老居士存在。
关于作者
宋代方回

方回(一二二七~一三○七),字万里,一字渊甫,号虚谷,别号紫阳山人,歙县(今属安徽)人。早年以诗获知州魏克愚赏识,后随魏至永嘉,得制帅吕文德推荐。理宗景定三年(一二六二)进士,廷试原为甲科第一,为贾似道抑置乙科首,调随州教授。吕师夔提举江东,辟充干办公事,历江淮都大司干官、沿江制干,迁通判安吉州。时贾似道鲁港兵败,上书劾贾,召为太常簿。以劾王爚不可为相,出知建德府。恭帝德祐二年(一二七六),元兵至建德,出降,改授建德路总管兼府尹。元世祖至元十四年(一二七七)赴燕觐见,归后仍旧任。前后在郡七年,为婿及门生所讦,罢,不再仕。以诗游食元新贵间二十余年,也与宋遗民往还,长期寓居钱塘。元成宗大德十一年卒,年八十一。回诗初学张耒,晚慕陈师道、黄庭坚,鄙弃晚唐,自比陆游,有《桐江集》六十五卷(《剡源文集》卷八《桐江诗集序》),已佚。又有《桐江续集》,系元时罢官后所作,自序称二十卷,《千顷堂书目》作五十卷,今残存三十六卷。另有《瀛奎律髓》等行世。回以宋守土官腼颜仕元,以“大物既归周,裸士来殷商”(本集卷二五《送男存心如燕二月二十五日夜走笔古体》)开解,并谀元为“今日朝廷贞观同”(本集卷二四《送丘子正以能书入都……》),诚属可鄙,所以为周密《癸辛杂识》别集卷上所深诋。周斥其曾以梅花百咏谀贾似道,当为事实,集中有“向来世故未曾识,折腰此人(似道)觊斗升”(卷二三《三月二十日张君𫐐约饮王子由紫霞道院酒字为韵》),即为此事之证明。因此前人虽辨周密斥方回或有私愤,而回人品确不能称道。事见本集有关诗文,明弘治《徽州府志》卷七有传。 方回诗,以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为底本。校以清抄《虚谷桐江续集》(四十八卷,简称清抄本,藏北京图书馆),两本卷次不同,非出一源。底本诗集外之诗、校本多出底本之诗及新辑集外诗,另编一卷。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