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赴洋州书东谷旧隠

晚客无一来,独步入东谷。 园林已成就,此景颇不俗。 落落岩畔松,修修涧边竹。 爽气逼襟袖,清如新出浴。 寒泉激乱石,磊磊漱琼玉。 荒溪渍余润,满地苔藓绿。 珍禽静相倚,毛羽华且缛。 高下相和鸣,不去若驯伏。 幽花杂红紫,点滴乱盈目。 坐久微风来,时闻散余馥。 往年读书处,宛尔旧茅屋。 虽然小破坏,修整可数木。 开门拂轩窗,无限起蝙蝠。 纵横列虫网,不免自扫扑。 壁间细书字,多是亲写录。 当时苦谋身,如此用意毒。 于今三十年,才抵羊脾熟。 一从入仕路,行步每踖踧。 所畏惟简书,其甘者藜菽。 中间何大幸,致身在天禄。 无状陪俊游,俯首常自恧。 连章乞外补,得郡悉乡曲。 虽名二千石,敢自辞碌碌。 朝廷设新法,布作天下福。 或虑多垢玩,训戒稍严肃。 刺史当是时,能不为驱督。 行之以中道,勉副议者欲。 刻薄素所憎,忍复用刑狱。 进身岂不愿,实惧有阴戮。 昨从汉中归,于此度炎燠。 亲朋日相会,分义愈敦笃。 便欲从之游,投簪解朝服。 退自数年计,伏腊殊未足。 还当武康去,就养若鸡鹜。 贫虽士之常,于我何迫蹙。 箪瓢若自具,尚可继前躅。 奈何食口众,不比回也独。 东方千余骑,导从催我速。 行复登长途,貌展心甚缩。 渊明岂俗士,幸此有松菊。

译文:

天色渐晚,没有一个客人来访,我独自漫步走进东谷。园林已经颇具规模,这景色着实不俗。 山岩畔的松树挺拔疏朗,山涧边的竹子修长整齐。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直逼我的襟袖,就像刚洗完澡一样清新惬意。寒冷的泉水冲击着乱石,那磊磊的石头就像被琼玉冲刷着。荒芜的小溪残留着些许湿润,满地都是翠绿的苔藓。 珍奇的鸟儿静静地相互依偎着,它们的羽毛华丽而繁密。高低错落的鸟鸣声相互应和,它们就像被驯服了一样,久久不愿离去。幽静之处,杂生着红紫相间的花朵,星星点点,让人眼花缭乱。我坐了很久,微风轻轻拂来,不时能闻到花朵散发的余香。 这里是我往年读书的地方,那间旧茅屋还如往昔般立在那里。虽然有些小小的破败,但稍加修整,用不了多少木材。我打开门,拂去轩窗上的灰尘,惊起无数蝙蝠乱飞。屋内纵横交错地布满了虫网,我不免动手清扫扑打。 墙壁上那些细小的字迹,大多是我亲手抄写的。当时我苦苦为自己的前途谋划,如此用心,手段似乎有些狠辣。到如今已经三十年过去了,我的成就却微不足道,就像煮羊脾刚熟那么短暂。 自从踏上仕途,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局促不安。我所畏惧的只有官府的文书,而能让我感到甘甜的也只有粗茶淡饭。中间我何其有幸,得以进入天禄阁任职。但我资质平平,陪着那些才俊们一起,常常低着头,暗自惭愧。 我接连上奏章请求到地方任职,有幸得到的州郡都是我的家乡附近。虽然身为郡守,享有二千石的俸禄,但我怎敢自我懈怠、庸庸碌碌。 朝廷推行新法,本意是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或许是担心有人玩忽职守,所以训诫稍微严厉了些。身为刺史,在这个时候,怎能不督促执行呢?我想秉持中庸之道来行事,尽力满足大家的期望。但我向来憎恶刻薄的手段,又怎忍心动用刑狱呢?我难道不想在仕途上有所进取吗?实在是害怕暗地里遭受报应。 前些日子从汉中归来,我在这里度过了炎热的夏天。亲朋好友天天相聚,情谊更加深厚。我便想和他们一起游玩,扔掉官帽,脱下朝服,归隐田园。但退一步想想,从未来几年的生计考虑,我连基本的生活费用都还不够。 我还得前往武康任职,就像鸡鸭一样去奉养自己。贫穷虽然是读书人的常态,但为何对我来说如此紧迫呢?如果我能像颜回那样有简单的饮食就满足,或许还能继续追寻前人归隐的足迹。奈何我要养活的人太多,不像颜回那样孤身一人。 东方已经有一千多随从,他们催促我赶快出发。我又要踏上漫长的旅途,表面上看似舒展,内心却十分紧缩。陶渊明岂是庸俗之人,幸好他有松菊相伴,能安心归隐,而我却难以做到啊。
关于作者
宋代文同

文同(1018~1079年),字与可,号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北宋梓州梓潼郡永泰县(今属四川绵阳市盐亭县)人。著名画家、诗人。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进士,迁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历官邛州、大邑、陵州、洋州(今陕西洋县)等知州或知县。元丰初年,文同赴湖州(今浙江吴兴)就任,世人称文湖州。元丰二年(1079)正月二十日,文同在陈州(今河南省淮阳县)病逝,未到任而卒,享年61岁。他与苏轼是表兄弟,以学名世,擅诗文书画,深为文彦博、司马光等人赞许,尤受其从表弟苏轼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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